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出自哪里
元稹到底是“渣男”还是“情种”?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他对待女人的态度常常让我想起金庸先生《天龙八部》里的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段正淳是刀白凤的丈夫,他同时又是秦红棉、甘宝宝、阮星竹、李青萝和康敏的情人,而且他跟这些情人几乎都育有子女,木婉清是他跟秦红棉的女儿,钟灵是他跟甘宝宝的女儿,阿朱,阿紫是他和阮星竹的女儿,王语嫣是他跟李青萝的女儿,小说的主人公之一,一直被当作他亲生儿子的段誉却是他正牌夫人刀白凤与段延庆所生。即便是可以纳妾的唐代,男女之间的爱情依然是排他的,于是秦红棉用箭射他,康敏用牙咬他,刀白凤干脆有了外遇,王夫人要将他作花肥,阮星竹要也用刀砍他……但正如段正淳所说,他在对待每一份感情时,都付出了真心,对每一个女子他也不偏心,甚至他的情人也都渐渐认可,认为他“一向都这样”。但说得过去的有一点,当情人们相继死去的时候,他也殉情而死了。
(《天龙八部》电视剧里的段正淳)
今天我们就来借着读元稹一首诗的,顺道捋一捋元稹的情史,因为这一首诗是他所有情诗里最有代表意义的情诗,是写给他的元配夫人韦丛的。诗名《离思五首》,今天我们重点读第四首,全诗如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既然诗名离思,当然是悼诗,是他的元配夫人韦丛死后写的。
一、一次政治婚姻促成的恩爱夫妻
元稹跟妻子无疑是有真感情的,虽然这份婚姻来得不那么光明磊落,他娶韦丛时,双眼盯的是韦家的权势,这桩婚姻不是为了爱情,这显然是不道德的。
(元稹与韦丛)
贞元十八年(803年),元稹在前一年参加吏部的考试落榜之后,终于登书判拔萃科第四等(同榜的还有白居易),授秘书省校书郎,元稹虽然是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没落的不成样子了,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他急需要找一个实力足够的靠山,就在这时,当朝太子少保韦夏卿看中了他的才华,于是很快促成了他与小女韦丛的婚事,留守东都洛阳的韦夏卿不舍得女儿离开自己,元稹夫妇就住在东都洛阳履信坊韦宅,为了工作,元稹不得不长期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之间,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次“倒插门”式的婚姻,为了前途,元稹忍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韦丛足够贤惠,虽然得到韦家接济,元稹的家境显然还很贫困,小两口过得很紧巴,更何况不停育有子女,从小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韦丛非但没有嫌弃,而且用揉弱的肩膀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从元稹的诗文来看,韦丛当然是足够漂亮的,而从韦丛20岁嫁与元稹到27岁病故,七年之间,她为元稹生下了五子一女,七年生六子,生子太频繁了,于是有人怀疑,韦丛的去世原因很可能是产后大出血。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首诗相对好理解,曾经看到过沧海,别处的水就称不上水了;除了巫山地方的云,别处的云也不称其为云。仓促地由花丛中走过,懒得回头顾盼;原因一半是因为修道人(就差跟贾宝玉一样要做和尚了)需要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沧海一句,由《孟子》“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演化而来,巫山一句,由宋玉《高唐赋序》里载的云为神女所化典故而来,神女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若松榯,美若娇姬。别处的水就不叫水了,别处的云就不叫云了。沧海的深广与巫山之云的美好世间无与伦比,就像自己对爱妻韦丛的爱,因此,元稹说,我再也不会动情了。
(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首诗里出了名句,元稹有这两句,足可留名诗坛,写得够深情,够决断,但他是如何做的呢?
二、演化为《西厢记》的初恋
要知道,韦丛不是元稹的初恋,当他娶韦丛为妻的时候,因为要从政治上找强援,他毫不留情地放弃了自己的“初恋”,这个初恋就是他与“崔”氏之女的恋情。
贞元十五年(799年),元稹到蒲州(今山西永济市)担任一个小的文职官员,在这里,他遇到了跟他母亲有亲戚关系的崔姓少女,名叫“双文”,崔女美貌,元稹才高,且崔家颇有家财,两人很快恋爱了,但崔家虽有家财,但却不是官家,因此没有权势,这不是元稹理想中的婚姻。于是元稹第二年(就是贞元十六年)进京参加吏部并于803年中榜之后,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份感情。
(《西厢记》里的张生莺莺与红娘)
有人说,“渣男”!其实,元稹当时的情况情有可原,他是政治上有抱负的,他需要政治上的靠山和强援。不过,元稹放弃这份感情之后,心里是纠结过的,于是他在多年之后,写了一篇传奇小说叫《莺莺传》,里面的主人公叫崔莺莺,按照故事情节,显然就是他初恋的情人崔氏之女,崔莺莺是美女,元稹说她“垂鬟接黛,双脸销红”,于是男主张生顿生爱慕,在丫环红娘的帮助下,张生与莺莺私会西厢成了云雨,这个故事,后来又经演化,成了王实甫笔下的《西厢记》,又多经改编,成了多剧种的热门戏,现在想来,《莺莺传》当是对元稹自己初恋的一份记挂和念想,元稹大概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有过那样一个表妹。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曾经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 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唐之传奇文(下)》),显然,元稹的《莺莺传》在中国小说史上,当是有其价值的。用这样一篇小说,写给自己的初恋,元稹又算得上一个“情种”。
三、失妻的这一年
接上文,韦丛于809年病故,除了写了上面的诗外,据说元稹还常常在梦中惊醒,跟韦丛的感情之深可见一斑。所以,当他写这一首诗时,我们相信,元稹的感情是真实可信的。
元稹在失去韦丛的这年,他30岁,这一年他做过很短一段时间的监察御史,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检检察官,有一次,工作需要,他到蜀地去调查一桩公案,正当盛年的元稹与大唐著名女诗人薛涛就上演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
薛涛的首任恋人是韦皋,到809年,薛涛已经渐渐忘记了韦皋,正处于感情空窗期,而此时的元稹正在失妻的哀痛之中,大约是需要情感上的安慰吧,元稹到蜀地之后,很快就与闻名蜀地的才女薛涛在一起了,元稹刚过而立,一派风流倜傥;薛涛刚到四十,风韵更胜于少女,更何况薛涛的才情也足抵得上才子。两人迅速地相爱了,这是一份得之不易的爱情,他们只恨相见太晚,因此只想着加倍享用,这一对沉溺于爱河不愿上岸的恋人“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薛涛《池上双凫》),可以想见,这一段时间两个人爱得有多么沉迷。但“彩云易散”元稹很快被调回长安,这一回去,元稹没有再回头。
(薛涛制笺)
要知道,做为元配新故的男子,元稹立即投入了新的感情,迅速爱上了别的女子,至少,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诗,他此时已经忘记了。说他渣男或者不算证据,但他足够薄情。
很快,他的薄情就用在了薛涛身上,薛涛比元稹年龄大十几岁,又是乐伎出身,显然,她不可能成为元稹的夫人,元稹需要一份正常的婚姻,这该当是无可厚非的,薛涛虽然对元稹无限思念,但仍然理智地处理了这份感情,认了。
当然,元稹也为薛涛留下了诗篇,题目就叫《寄赠薛涛》:“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总算表达过分别后的思念,也算够个男人。
四、闲不住的元稹、贬一次,爱一个
元稹810年被贬江陵(就是现在的湖北荆州)。他有个好朋友叫李景俭,看到他孤身一人,贬居在外无人照顾,于是作主将表妹安仙嫔嫁给元稹作侧室,这是元稹的第二次婚姻,但好景不长,这份婚姻只维持了三年,到元和九年(814年)秋天,安仙嫔在江陵给元稹留下一个孩子之后也病逝了。这一段短暂的婚姻也无可厚非,顶多我们说元稹“闲不住”,倒还说不上“渣男”,因为这是一次正常的婚姻,在婚姻存续期间,元稹是有操守的。
(安仙嫔画像)
815年,元稹在被召回京经过短暂休整之后,又被贬到通州,前面文章里我们说过,他在这里“垂死病中”,他得了疟疾,差点死掉,上司山南西道节度使(相当于今省长)权德舆实在心中不忍,于是做媒让元稹续娶了大家闺秀裴淑为妻,这也是一份正常的婚姻。
裴淑是山南西道涪州(现在的重庆涪陵)刺史裴郧的女儿。裴郧到兴元府(现在的陕西汉中)权德舆处任职报到时,在欢迎宴会上,元稹和裴淑一见钟情(此时元稹是来这里看病的),两人一见倾心,第三次婚姻来了。
元稹对这份感情也非常珍视,具体做法就是坚持“养病”,在兴元府一直住了下去,相当于在省府这里一直住了下去,直到他同裴淑的孩子元樊满了三个月后才动身返回通州任上,说是养病,其实是在过着美满的婚姻生活。
长庆三年(823年),注意,换皇帝了,在政权交替期间,元稹因为有才,曾经回朝任过重要职位,但不久就又被调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现在的浙江绍兴)刺史,这是元稹的第三次被贬,不过,这一次是刺史,是实职,是地方大员,他有职有权,于是他很快组织了文艺汇演,他要见识一下当地著名的才女刘采春。
(刘采春画像)
这时的刘采春只有25岁,正当风姿妙曼的青春妙龄,元稹一见,大为惊艳。汇演结束,元稹立即写诗捧刘采春,诗名《赠刘采春》:“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这是篇精彩的评论,甚至也是爱慕之情的表达,市政一把手要捧,刘采春深解风情,更何况元稹还才华横溢。不久,元稹花钱买断了刘采春,纳为妾室,两人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要说也还好,是正经的妾室,有名份的,比乐妓要好得多的身份了,这七年,刘采春过得还好。坏就坏在,当元稹调回京时,他找理由扔下了刘采春,独自离去,“渣”相毕露,或者是刘采春的身份见不得人,或者是怕家人恼火,早干嘛去了。
据说,后来两人还有过一次约会,约会过后,刘采春投水自杀了,她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信奉者,爱不得,勿宁死。
五、终篇
大和四年(公元830年),注意,又换皇帝了,元稹再次被贬武昌,任鄂州刺史,大概是身体实在不行了,到第二年的七月元稹就暴病去世了,这一年他年仅53岁。在这次短暂的贬谪之中,生命走到了终点,他终于没有开始新的恋情。
有两段感情足证元稹的“渣”,一是抛却初恋崔氏,二是扔了刘采春。更何况前面还扔了一个薛涛(尽管薛涛认了),但元稹每一段感情进行当中,也足足付出了真心。是多情还是滥情,谁又说得准?
(《霍乱时期的爱情》书影)
前几年,马尔克斯凭借《百年孤独》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出版界是谁一获奖,谁的书就大出特卖),曾关注过他的另一本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是一本爱情史诗似的小说,书中阿里萨在痛失初恋后,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光里,穷尽了所有爱情的可能性:忠贞的、隐秘的、粗暴的、羞怯的、柏拉图式的、放荡的、转瞬即逝的、生死相依的……(想象中爱情有多少种,作者就做了多少种尝试),但这种种爱情都验证了时光的无情流逝,这本书被评价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最终阿里萨直到回到初恋情人费尔米纳的怀抱才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但两个人都已垂垂老矣。从这个意义上说,生命终结时才是一个人感情最好的评价时间点!
或许元稹在病榻上将死那一刻才知道他一生爱的是哪个女人吧,他对一生中的这许多女人的情爱过程该大多是检验和试错的过程,只是这种试错,或许肉欲的成分多了些,是失了品质的。于是我们判读元稹是情种还是“渣男”似乎没有价值,因为我们无法代入他将死时的心境。我们只用知道,他在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时,是付出了真心的,这就足够了。
(【唐诗闲读】之108,图片源自网络)